2007年3月14日

大恨焦土生大愛一切不曾發生直至它被描述(專訪戰地記者張翠容)

什麼樣的記者會深入戰場,拿命拼博一個真相?又是什麼樣的女子會選擇輾轉異域,在一個又一個難民營、烽火現場用眼、用筆紀錄世界,逼近不容直視的悲劇,抽絲剝繭的揭開「中東是非火藥庫」被仇恨、歷史悲劇糾結的現況。她,就是香港戰地記者張翠容

柬埔寨、印尼、波斯尼亞、東帝汶、巴爾幹半島、科索沃、埃及、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十幾年來張翠容的腳步不曾停歇,奔走於真相蒙昧不明的險地。她寫出了印尼華人婦女眼中被強暴的陰影;一身頭巾、長衣,採訪被布希政權視為恐怖份子、日前剛剛執政的哈瑪斯政權領袖札哈爾醫生,揭開巴勒斯坦被以色列佔領後,哈瑪斯運動以教育、醫療獲得當地人支持的歷程,以及堅持以「自殺炸彈殉道」的還擊路線;走進被以軍、猶太屯墾區隔離的巴人地區,說出難民營中被以軍狂轟、限運下的悲慘生活;為了撥開重重內幕下的美阿軍援迷霧,張翠容耙梳美國國會圖書館出版的援外報告,指出「美國每年軍援以國三十億美金,成為世界第四大軍事強國…」印證她的觀察「美國在中東的反恐戰,以色列已成為其代理人。」

張翠容日前來台參加國際書展發表新書「中東現場」,熱情的與台灣人分享她深入中東看到的種種景象,提供美國主流報導之外的獨立之聲。彷彿在歌舞笙平的台北,奮力敲著警鐘,提醒世人「看看這個世界阿!瞧,我們身邊的鄰居正在受苦呢!不要裝不知道,這跟你我有關的。」記者問起為何一再將焦點對準阿拉伯地區,她意味深長的回答「一切未曾發生,直到它被描述/Nothing has really happened until it has been described。(引自吳爾芙)」隨即加了一句「我不甘心用他們(西方)的話語定義世界阿,這個世界無知很危險的」。

做為自由記者,張翠容堅信記者的工作是「老實而靈巧地去做一個記錄者」,將手指向當權者。採訪過哈瑪斯集團、真主黨、巴解政府領導人、報導以軍摧毀巴人難民營,以色列政府認為張翠容「同情恐怖份子」,領事館公關不停用電話和傳真詢問她採訪內容及地點,連買張機票到以國採訪,賣票旅行社都受到以色列官方的「關心」。「我買機票隔天,他們(以色列官方)跑去問問旅行社我要去以色列做什麼?行程怎麼安排?搞得旅行社莫名其妙。」輕嘆一口氣,張翠容接著說「以色列只准記者報導被人肉炸彈炸死的以國平民,卻不願意記者採訪被以軍攻擊,死傷無數的巴國難民營,這樣,哪算是公平?」「正義不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那是假平衡,正義是應該要打八十板的,就打八十板,四十板的,就四十板。很多人說我偏袒巴勒斯坦,但我只是寫出被蠶食的真理與公義。」

翻開張翠容學經歷,英國大學修讀社會學,專修英國、歐洲政治、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碩士,分別為BBC、IPS(Inter Press Service,以義大利羅馬為基地,被視為替第三世界發言的最大通訊社)等國際傳媒服務,自由戰地記者,亦曾擔任法國「無國界記者組織」的通訊員。這樣的履歷,照理說可以為她謀來一個資源充足、地位明確的位置,然而張翠容卻選擇成為靠稿費的自由記者,住不起五星級飯店,便住難民營,租不起吉普車、和當地人擠公車,這一切都是因為「大恨之處,我看見大愛。」

說了一遍之後,張翠容擔心她的香港腔會讓記者誤會,便又用筆在紙條上寫著「大恨之處,有大愛。」戰火烽煙之處,人命尊嚴渺如草芥,愛,在哪兒呢?「我書上以『和平運動』做結是有原因的」張翠容動容的說,她看見了失去家人的以人與巴人互相擁抱尋求和解;各國和平運動者自願成為人肉盾牌,檔在坦克車前,為不認識的婦孺平民爭取修復水渠、覓食的空間;國外來的血肉長城之外,以巴社區成立了草根性的民主、和平組織,尋找原教運動、腐敗政權之外的第三條路。哪裡有戰爭,哪裡就有反戰的聲音,在焦土大恨之地,張翠容記住的是大愛。


後記:我常常在最瘦小的女子身上發現強大、沛然泉湧的力氣與能量,張翠容給人的感覺正是如此。記者要種在現場才會有力量,奔走於戰區的她,呈現一個人「生命盛放」的燦然火光,光之所及,以文字、以相片感染了許許多多的讀者,閱閉「中東現場」,我,自然也不例外。「記者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忘聆聽內在的聲音」,這樣殷切的叮嚀,很難忘記。

熟悉的陌生國度五一苔寺一瞬間

最後一天,阿如與伊娃先回台灣。終於,一個人旅行。朋友相偕旅行很棒,笑聲特別歡暢、美景美食美衣特別曼妙,買起四人份的東西殺價特別爽快,旅館烏龍、車子班次有問題、吃壞肚子都有商有量,不至於滅頂。可是,少了危險、慌張、語言不通、吃不到想吃食物的旅行,太過舒適,太過確定,少了探索眼前「茫茫路」的陌生與未知。在安全舒服與刺激冒險不舒適的天平上,我是一個矛盾的旅人,貪圖聲色感官享受卻又渴望放逐於熟悉文明之外。最好的狀況是先跟朋友玩幾天再一個人走,當然,前提是經濟時間體力皆從容。

時間有限的關係,再去一趟太宰府。光明禪寺小小的,座落在天滿宮十分鐘之外,安靜低調,沿著木頭廊簷在箱子投進100丹,看似無人看管的廟宇寧靜整潔,赤腳走在木頭上,豔陽蒸騰的磨難消失無蹤,膚觸空氣是地窖地洞的陰涼隔絕,明明,陽光輕巧地從葉片間灑落在滿佈苔蘚的庭院。

空曠的日式建築四合院般圍著一方枯山水,日本人稱苔寺的白沙青苔之院。伸直腳背坐在清簡至極的空間,呆呆的凝視著綠意盎然生機淙淙靜謐悠遠的院子,微風一挑逗,閉眼即是黑甜鄉。(因之,廊簷旁有一塊小小告示,請來者不要睡覺、吃東西)這樣高明又毫不做作的空間,應該就是佛說的「結界」吧!處在這樣清靜恬淡的地方,自然而然不生說謊、打屁、浮誇的念頭,多像是藥樂者口中的「玄妙之門」,感官、心緒奇妙地轉化,平和之氣盤旋腦門。靜靜坐了半個多小時,一獨行的日本女子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很享受的看著院子,喝著自己帶來的茶水,一副打算坐上半天看院子的態度,真是個了不起的決定阿!我暗暗讚嘆。

離開結界重入人世,「九州國立博物館」正展出沖繩特展,加收一千丹,共一千三百丹。商品部又是穿著沖繩特產的KITTY將,唉!這算是全球化還是全球卡通化!拿著英文耳機導覽,看著沖繩王朝的器物衣飾文明,訝然發現,沖繩的命運跟台灣頗有相似之處。沖繩位處於日本、中國兩大強權中間,文化深受兩國影響,因為明朝鎖國而發展海事,成了海上貿易轉介點,後因日本維新被攻下結束王朝,同樣的飄搖與不能自主。

問巴士去太宰府遺跡,韓國人臉的日本女孩急急的幫忙,可惜語言不通就是不通,她好心的拉了門口守衛查班次,守衛杯杯也慌了,滿頭大汗地打手機,看她們這麼慌,中午沒吃的我決定先吃飯再說,誤會的關係吧!一轉眼,杯杯拿了熱騰騰的梅汁餅、又叫了開工程車的朋友送我,真是太幸福了!第二次迷路問到一間簡餐咖啡店,四十來歲好心的女店員再努力解說路徑十分鐘之後,看我一臉迷忙,義氣的載我到車站。我想,一個女生的旅行,是收集陌生人慈悲善意最大方的路徑了。

回福岡的路上,想了一下,九州地裡位置偏遠(當然,從東京的觀點),器物、語言、風土跟我們熟悉的日劇人沒什麼大不同,人種呢!卻有些些不一樣。九州男子是阿如口中的「九州男兒」,日人心目中豪邁、不拘小節的大男人,長相是衝浪人加台灣原住民的混血模樣,深目高鼻褐膚,一刀一刀刻下去的輪廓,KIMA老公小良跟小良大哥都是。

KIMA睜著圓滾滾小兔子般的眼睛表演公公,她說公公喜歡上山打獵,有時獵得山豬大熊便直接在桌上分肉、剝皮、製標本,霍霍霍的刀光劍影嚇壞了她這個東京媳婦。「真像是個野人阿!」礦場社長退休下來的野人。

九州女子有的是高麗美人似的高挑容長臉蛋,有的是日人常見的溫婉良靜,白膚嬌小,看不到一個黑皮膚的,半個109辣妹也沒。(我猜,九州男子多為土生兒,媳婦則多為外來人。)但是油菜花妹妹與錘子妹妹的爸媽一黑一白,姊妹倆一個樣地白晰粉紅(沒有任何乳牛樣、一黑一白的跡象),難道,男人黑、女人白是九州特殊基因?

熟悉的陌生國度四一家具達人的女兒

酒足飯飽河邊漫步看螢火蟲飛舞,告別了身穿浴衣的遊人們,一行五人回阿姨別墅休息。

咕嚕嚕的滾燙咖啡、紅茶、小零嘴,三個台灣女生一個香港孕婦坐在餐桌邊聊天,一個日本九州男兒枕著手臂躺在地板上看世足賽(KIMA的好人老公小良以一種我撐不到三分鐘的側臥姿勢喝啤酒看球賽,一副很輕鬆的扮勢,不愧是過慣『地板生活』的大和民族)

閒聊的內容是婆媳媽媽經。KIMA的日本婆婆做慣社長夫人,最擔心東京來的媳婦兒不懂得照料兒子三餐,每每一早開車到老家關心媳婦作息,一待就是六點半見著兒子才肯走(因為百年日式大宅離市區醫院過遠,老人組搬到市區別墅,新人組留在老家照顧百多坪的日本庭院)。好人緣的婆婆一來左鄰右舍接踵而來,KIMA的鄉下生活就從奉茶招呼鄰居、料理日式食物,並秀幾招洋食、中華料理讓公婆驚豔開始。從友人身上見識過「移民紐約的香港婆婆VS台灣媳婦」「鹿港婆婆VS台北媳婦」「鄉下洋人婆婆VS紐約媳婦」,不同的組合有著大體上類似的soap pop drama(肥皂劇情節),最好的結果是兩方隔海/隔空相對,過年過節互送禮物、卡片,電話大喊寶貝甜心,反正再難相處,一年三五天,忍一下就過了。道聽途說喏!婆婆,是一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強大物種。

婆媽經聊完,一夜無言。醒在山間舒爽的空氣中,KIMA跟小良已經泡過一回溫泉,輪到我跟阿如享受。日人很捨得將空間作為浴室,大大的泡澡池外設一方洗澡刷身之處,隔著浴門外一進才是刷牙洗臉、放浴巾衣物的乾燥區,乾濕分離極舒爽,擺設小花籃、芳香皂也不怕打濕。廁所則另外蓋一間。(我猜想是不要破壞了泡溫泉人的空氣清香)

餐後驅車參觀小良大哥的手工家具工作室。小良家三兄弟,大哥高中時即立定志向要做個手工人,大學畢業後到北海道修業,六年後回到家鄉創業,遇到了同樣是木作達人的美麗妻子,生了兩個女兒錘子與油菜花。工作室位於湯布院郊區,車子一駛進院子,兩歲的錘子與四歲的油菜花蹦蹦跳跳迎來,脖子上各掛一隻寵物雞的小姐妹臉蛋紅通通,爸媽腳邊繞來鑽去,掛著鼻涕泥水的身子髒得渾然天成,可愛的讓人想偷抱一個回家。

愛跟小小孩兒玩耍的依娃簡直樂瘋了,頻頻用日劇學來的日語跟小朋友攀交情。工作室裡面好好坐的搖椅與木櫃、桌子,散發著主人溫柔氣息的光輝,靜靜地呼喚來者。

壯碩粗獷的小良哥抱來世界地圖,查了查台灣的位置,一臉嚴肅認真。聊天中知道,雖然小良哥得過全日本「最舒適椅子大賞」但是手做家具的經營還是很困難,工廠大量生產、東南亞大陸製造的家具價格探底,用最好的木材、一個月只能做五六張椅子的手工家具,價格非常硬,雖然利潤已經不高了。喝著美麗溫婉的大嫂煮出來的好咖啡,吃著擺在大嫂手工木盤上的蜂蜜蛋糕,心理卻不免為這麼可愛的一家人著急了起來。

離開工作室直奔新開幕的九州花園。途中找到一家以「和牛燒烤」出名的店家吃午餐。五個人四份燒烤一份味增雞肉手打麵疙瘩(九州特有麵點),和牛名不虛傳油花均勻密佈嫩多汁,不用沾醬自然甜香好吃。鄉下餐廳份量多到令人驚訝,肉與蔬菜與三顆大飯糰險險飽死人。

進了花園,漫步花海,「阿!這不是卡通阿爾卑思少女片頭的場景!」卡通地逛了一圈,KIMA小良夫婦開車送我們回福岡,順便到機場接KIMA的媽媽。K媽是來接愛女回香港生產坐月子的。

熟悉的陌生國度三一大肚子溫泉

盛夏泡湯,不合時宜的彆扭中別有一番奇怪的樂趣,很像是大冷雪天吃挫冰,炎日當頭喝熱茶。第一口下去,簡直是災難,多喝幾下,飄渺隱約的清涼解渴緩緩浮出水面,但也不可貪杯,過了頭,逆天而行的錯亂感又會出現。

九州溫泉名家首推湯布院,高高的山腰上涼爽宜人,更幸運的是阿如研究所摯友KIMA嫁到九州礦業家族,幫我們借到湯布院的阿姨別墅,省下動則一人二萬日幣以上的日式溫泉旅館(兩餐一宿),好將預算花在一點也不便宜的懷石午餐。於是,帶著交換日記第九集(HK美媽KIMA指定的孕婦讀物)、感謝阿姨的小福傳普洱茶加茉莉花球禮盒,依娃、阿如跟我直奔田園溫泉鄉。

福岡市通往外地的長途客運總站位於天神最熱鬧的百貨公司六樓(或七樓?),車車開上高架天橋進出,避掉路面擁擠,拎著行李的旅人坐電梯就可到地下室換搭捷運,一棟結合商場與交通運輸的大樓,未來世界奇妙。換成台北思維,便是台汽、統聯搬到SOGO上頭,外地人下車便可直接逛遍大東區,換車坐捷運不必死曬日頭。符合亞熱帶夏季酷熱的土撥鼠天堂設計。

乾淨的日本

福岡客運的座椅平凡踏實,遠遠不能跟豪華巨大座椅配備個人電視的「尊龍」客運相比。從阿如酣睡的側臉向外瞧,靈光乍現,「好乾淨的田阿!原來,這就是乾淨」。行前問過依娃,「日本到底哪裡好,讓你愛成這樣!」「就是東西好吃,街上很乾淨、很舒服阿!」「乾淨?乾淨些有什麼了不起阿?多請幾個掃街的清潔工不就好了。」「反正就是不會有奇怪的味道,看起來很漂亮…」

乾淨的國家,乾淨的城市真的不是我所熟悉。潔癖與乾淨通常被我歸類為強迫症龜毛、無聊、中產。紐約亂死了也髒死了,地鐵老鼠肥過小貓,路邊垃圾酒瓶不客氣的滾來滾去,塗鴉東一塊西一塊,亂得理直氣壯,這無秩序與瘋癲的城市,包容悅納無數個遊走心靈邊緣的怪人與不為世界接受的種族,冬日流浪漢癱坐暖氣地鐵散發出的可怕氣味都是紐約百味雜陳的一味。在來日本之前已經討厭日本的乾淨,我猜,那是集體意志大過個人意志的呆板與規格化,工廠生產主義的搖籃。

事實並不。一出市區,山林與田園錯落有致,綠的生鮮鮮活,一方方稻田(或某種類似的農作物之田)像是高級超市擺盤雅致的豆腐、起司們,乖乖的躺在水間,等待時光豐美之手,熟成。一旁小小的農舍由木頭蓋成,農具、農車好好的被收藏著,和諧的座落在田邊。完全看不到台灣農村醜惡的鐵皮屋與油漆「越南新娘20萬包娶」,荒敗貪婪不顧他人的粗魯,對自己與大自然的粗糙心靈。我想,日本的乾淨有一部份是對自然的敬畏與禮讚,不願意破壞,另一邊,則是集體約束力量,兩相交成,成就日本拘謹中好有禮貌的「淨美」。

避暑勝地湯布院有著八百多處溫泉,我們騎上租來的腳踏車奔向湯布院的深處,路上星羅棋布著別緻的特色小店與傳統的日式禮品店,每一家主人都有資格成為雜誌上的布置名家,小玩偶、小坏小盤的可愛雜貨讓人眼花撩亂,連連讚嘆。騎到溫泉旅館御三家之一「龜井」,深深的院子分為住宿、用餐與禮品店三區,幾株高聳參天葉片青翠年輕的大樹守護著門口,遊人不息,竟也從容出日式庭院的深邃與幽靜。晃了一大圈,回到車站看車伕餵食一匹辛苦拉車的馬兒,遇到懷孕八各月的KIMA跟她體貼的老公,午餐,剛好是龜井。點了兩份便當、兩份雞肉燒烤、梅子飯糰。食物清冷爽口,坐在和室對著院子,清風跑進去豆莢濃湯,清冽濃郁。

吃完、再逛,逛完喝茶。名店「無量塔」喝午茶。無量塔遠離湯布院鬧區,山腰上兩棟融入山林的木頭房子,日式簡潔的極端中,帶點安藤忠雄的光影略過,內裡是厚重篤實的深色木頭位,倒又像歐洲古典主義的陳設,吃了當地最有名的奶油捲配咖啡,美味而純樸的味道。洗溫泉。五點半點的山氣裡,梅園泡湯。白皮美膚的孕婦KIMA阿殺力的很「日本醫生鼓勵我們洗溫泉,沒問題的。」員工「恩!基本上懷孕中期之前都可以泡」大大美美超過小玉西瓜許多的肚子「唉阿!我算中期拉!沒關係。」八個月的中期孕婦,很爽快的跟我們在夏日涼風中浸在甘泉美汁中。半小時。

熟悉的陌生國度二天滿宮的爺爺樹

SUNNY大小姐

旅人的眼睛有種新鮮的天真好奇,見山非山見水非水。下榻旅館商業早餐看來垂頭喪氣,很有夫妻感情冷淡妻子隨意端上隔夜飯的潦草之感,雖然還是規矩擺滿了該有的小盃小盤與醃菜。遂到車站對面丹提吃早餐,和風咖哩雞肉三明治與野菜莎拉貝果套餐,一吃大驚,微微芥茉味的日式咖哩雞爽口開胃,刺激豐富飽胃納。某次到台南旅行吃到的虱目魚粥早餐,類似的情緒是[哇!原來一早起來可以吞下這些油物!竟是難得的好吃]。想我還是台中中華國小學生時,排行榜第一名的早點吃食是中正公園游泳池後方那攤賣著炒麵、米糕、豬血湯與腸子湯的小攤,偶爾媽媽忘記買麵包牛奶,我跟弟弟才高興呢!韭菜屑屑灑在豬血湯上,噴香濃郁。

坐火車到太宰府天滿宮參觀神社日式園子,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晃阿晃低,整潔宜人火車上疏疏落落些看不出目的地的人們,一路經過二日市等郊區通勤小站,矮矮的二樓平房流露清平之氣。傳說天滿宮有兩樣神物,一是天外飛來的梅樹,二是神牛,地方特產是紅豆餡麻薯皮的[梅汁餅],長約兩百公尺參拜道上,佈滿玻璃陶藝和布禮品店,賣吃食的家家自製梅汁餅,擺在店門口招呼遊客品嘗。禮品店內精精巧巧地佈置煙火、青蛙、牽牛花等夏天季節物,小店家散發著認真佈置櫥窗店面的誠懇氣息,微微發著光。伊娃忙著為三個小女生娃選購KITTY貓產品,選了條和布短圍裙,圍成一圈拿來做短裙配緊身褲正好。

邊道走進天滿宮側殿,經過一方好大的池塘,池子內花盆種了滿水面的鳶尾花,深淺濃淡交錯的紫花,一叢叢挺挺地立水中,精神昂揚。沿著池子是一排茶店,賞櫻用的戶外矮几與棚子方便又好看。脫鞋跪坐在几上賞花喝茶吃餅,樹蔭下薰風徐徐吹得人無酒自醉,味濃略苦的抹茶喝下去,舒服到不自覺瞇下去,梅汁餅的紅豆餡加了清酸調味,解了和果子慣常的甜膩,三個人分食幼兒巴掌大的一塊餅,剛好,酒釀酒甜鹹兩味交雜,熱熱的喝下去,很補的感覺,雪天喝來正好。

祭祀學問之神的天滿宮神社正殿是有名的國寶,簡單幾個神位不見神像,屋頂是傳統的層層茅草鋪成,清簡極了,神殿下方有一隻銅做的胖鳥,神情肅穆,薇如解釋,神鳥會在每年的某一日替信徒吞下謊言,以免人們受到天神懲罰。看來,這鳥非胖不可,謊言如此之多,祂還得繼續吞下去呢!

天滿宮神殿不足觀,倒是偌大的園子疏落有致,梅園中慶生的還願之梅遍佈,初老(六十歲)的牌子掛在樹上,別有一種老人家平安就是福的喜慶之意。後院裡供信徒捐香油錢的井狀柱子前,圍廊一根根矮柱子寫滿了某某某供奉五萬七萬元,與台灣廟宇大頭柱子上一排排善男信女的駐計有異曲同工之妙,倒是日本神比較不貪財,捐五萬塊便可在矮柱上登名,香火鼎盛的台灣神廟,大殿柱子上總是擠滿了上百個懇切求神庇祐的名字,日頭炎炎倉皇求生的味道濃得化不開。移民者有今天不知明天的不安全感吧!

賞花、喝茶、遊園,薇如伊娃與我三人瞇著眼回頭。回頭路上,大樹綠得像是口感脆勁沙拉,橫生在參拜道盡頭的池子上,不知名的大樹愛上自己的倒影吧!堅持打橫往水中央長,愛惜樹木的日本人像是照顧頑固老爺爺,替幾棵樹爺爺做了水泥柺杖,扶住橫倒在水面的綠手臂。唉!旅行就是這些不相干的支枝節節吸引人。

回到福岡逛逛天神附近的小店,小巷弄中精巧的店子很像是紐約東區、蘇活區手做店面,美則美矣可惜全都超出我們人生的預算。晚上吃了最最有名的九州拉麵之王[一蘭拉麵],一家打著達人精神與招牌的名店,龜毛但是好吃,可惜我討厭龜毛的吃食。得先在販賣機買麵票、小菜票,入座後一格格的很像是迷你K書中心座位,說明書上有簡體中文版,意思是麵好吃極了,希望客人專心吃麵不要與朋友交談,專心一致享受麵的湯頭與嚼勁。我覺得這老闆很不講道理,將吃麵一事當成考聯考,那股子豪爽不羈與爽快也就不見了,拉麵芳香濃郁,只准人悶頭大吃不免好笑,笑語宴宴不是吃食最好的朋友嗎?回旅館上頂樓澡堂洗澡,發現一個別處沒有的[冷氣房],泡完澡烤箱烤一陣子,鑽進超冷冷氣房,爽快解疲勞。

熟悉的陌生國度一九州足跡一

SUNNY大小姐

日本,一個熟悉的陌生國度。他是六年級生的小叮噹、小甜甜下課最佳拍檔;幼稚園精靈小鬼的多啦ㄟ夢、小丸子飯前安慰劑。陌生的是,脫鞋一定要擺整齊、朝屋外(方便出去直接套上)、作客送禮最好連寵物貓咪都想到…

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讓人「忍不住想裝熟」其實不認識其靈魂的日本人,要從哪裡開始接觸?邊緣的邊緣吧!友人阿如的早稻田生活在大和國度的心臟一日本,五天ㄋㄟ,爽快點名九州,日本群島的尾巴的邊緣的粗獷。

偷懶不想安排行程的第一次到日本的我、熱愛日本風與食物的依娃、進出日本像走後山花蓮的阿如,還有個一心想跟,卡在某航空空司不給假的苦情吉兒,三個女人的旅行,四個高中女生的友情份量(我是說,跟不到日本團,好脾氣的吉兒幾度氣哭,自覺被好友拋棄,綠色航空半年排假才給,活生生為難人喏。)

夏日之旅來自一封電郵。日日為卡奴加班的銀行OL依娃想念和風食物,「ㄡ咿西」的拉麵、三明治、豬排飯、居酒屋燒烤日夜呼喚著她啃食加班豬肉餡餅的胃。於是,六月醺風中,豐原高中同學團來到福岡。我的大紅PUMA手袋中,吉本香蕉(老師駱以軍老愛這樣叫吉本芭娜娜,女學生全都以為口愛俏皮,習慣叫得挺親熱)「王國一仙女座高台」靜靜地躺著。行前兩日,書架日本作者區精挑細選,要不就帶一本,要不很想拎個五本書,正幸福的苦惱著。「阿!說不定會想在日本的咖啡館寫作呢!在朱天心描繪過的那種坐滿家庭主婦的地方,聽著陌生的語言寫字呢!」暗懷喜悅地將書換成筆記本。

到福岡已然夜。八點多落地,一路拖著行李換巴士、轉地鐵、換公車,到達位於福岡藥院的廉宜商務旅館時,剛好九時一刻。飛機上,「屋台屋台,我等一下要吃屋台」依娃捧著旅遊書興奮地嚷著,薇如則一臉迷惑,「屋台」是種什麼食物阿!她怎麼沒聽過。拿過書本一瞧才知道,「屋台」指的是「路邊攤」,福岡的中州有全日本最大的夜市,擺滿了一攤攤日劇中夜歸男人吃關東煮、肉串燒烤、燒酒的攤車。日本通說明,日本其實並不風行台灣人心目中的「夜市」,賣食物的攤車很少群聚,大多是巷子前有一車,遠遠的隔幾個區域,才又有另一攤,上班族吃宵夜的地方大多在居酒屋,福岡中州一百多攤已經是日本奇景。推測,這可能是跟日本冬天會下雪,路人不方面在下雪的屋外進食有關。(對厚!相對於熱帶國家夜市文化的豐富多元「想想泰國媲美信義區規模的順隆夜市」,雪國的攤販可沒如此氣候,想來前者白日燠熱不宜外出,大夥兒白天避暑睡飽了,夜風習習正好外出玩樂覓食。)

放行李,從旅館藥院車站坐到「南天神」站,約三站,一人一百五日幣,約為五十塊台幣,不知便宜還是貴。從南天神散步到中州約十分鐘,夜深的街頭,涼涼的風中有一種墾丁涼爽味道,只是比基尼辣妹、海灘衝浪客換成深藍黑色西裝上班族,薄帶醉意的坐在攤車前一個挨一個(位置旋不容身)。夜市沿著博多運河短短一小排,或許是春雨的緣故,大多是關東煮、拉麵與燒烤啤酒混和一車的居酒屋吃食,間雜著海鮮壽司攤。

繞了一圈選定一家人最多的攤子,點了大根、丸子、蛋以及蒟蒻四樣僅剩的煮物、一碗拉麵、肉串、雞軟骨、丸子燒烤。燒酒像是工業用酒精,薇如跟依娃拒喝,基於歐巴桑心態,勉強喝了兩口究竟不行,幽幽想念起愛喝白酒的B,注意到一點,吃攤子的人多為成群男性,少數的女生也都不是女人幫或獨行,看起來是跟著公司同事。食物普普,倒是坐在攤子前,有種夏日和風清閒之味。

運河兩端愛情旅館霓虹燈閃爍,想起北美館展出過的「Love hotel」,吵著要看。順著小路一轉彎,咖啡色捲髮的鶯鶯燕燕佔據街頭,人人都是高高的褐色半盤髮、小洋裝、高跟鞋,倒像是某種制服。三個口操異國語言穿運動服的女人,晃到了福岡風化區,因為打扮樸素與成群,縱然滿街都是尋歡客,倒也不驚,阿如還在寵物店中比較了台日當紅寵物的不同(台人喜紅貴賓、日人愛巧克力貴賓)。三人安心晃蕩來去,看戲似的瞧了老半天和服盛裝媽媽桑好有禮貌門口送貴客(過了午夜十二點無地鐵後,留下來的是有錢坐計程車與司機接送的有錢人客),頻頻哈腰。姿態是從容有尊嚴的。日本酒店多是在大樓中的一間又一間的小店,招牌像是巨大拼圖一樣放在一樓外面,每一格是一家媽媽桑經營的店子。亮麗流螢般有如小鋼珠店的店子上寫著「XX無料」,居然是給外地人的酒店「information center」,數本酒店風情介紹印刷精美又免費,忍不住帶幾本,做為文化觀察和送禮。

劉姥姥逛了個老大滿足,計程車回旅館,九百多日幣。

漫步資本主義大街一辦公室遇見傅柯



SUNNY大小姐

釋迦摩尼佛菩提樹下證道,開了天眼、長了智慧。上班滿月,人呆如昔,慧根倒是發了點芽兒。

芽兒之左葉

上班族的空間配置與作息,基本上仿照監獄,制服不同罷了(牢房抄襲辦公室的可能,也無法排除?!)。小職員鴿子籠的座位隔間,恰似犯人,後排數間大老闆辦公室(有著長長落地窗景的那種),幾個大老闆火眼金睛地監控著資本主義奴隸們的身軀與電腦,除了手上少了警棍皮鞭,不是不像獄卒的。(如果可能,獄卒們也不反對打開犯人的腦袋瓜瞧瞧滴!)

中午放飯,模式也跟放風無二。

想清楚上述遊戲規則,我有一種了然「得道」之感,打心尖兒的大聲讚嘆「傅柯阿!傅柯,傅爺爺您實在是太厲害了。」

且容我謙卑且不肖地引用傅柯在《規訓與懲罰》中的一段話:

邊沁(Bentham_1784-1832)所設計的全景敞視建築是一種高效率的監獄建築物,監獄中每個犯人都監禁在個別的小房間,且無時無刻都被中心塔內的警衛監視著。這棟建築物內除了中心塔內部外,其餘空間均如透明般的明亮,所以小牢房內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皆會輕易地被中央監控者所凝視。這位監控者可以在塔中任意觀看他人,但他人只知有人監視,卻看不到監控者,並且犯人彼此間也無法看到對方。監視者的目光長久注視著犯人的身體,而犯人完全無法回應監視者的凝視,那麼犯人自然而然地就會將這種幽靈般無形的凝視內化於主體日常的自我監視中。如此一來,最後每個犯人都會自我紀律,因為他們全都覺得隨時隨地均被人監視著,而這外在的凝視在這高效率規訓過程中逐漸轉化成個人內在的日常監視(Discipline_195-230)。

權力者的凝視,注視著號稱綠色矽島的南島,電腦螢幕「防窺片」榮登網購人氣王,廠商的廣告詞是這樣唱的「保障你的隱私權不被侵犯!防止第三隻眼偷窺你的創意,上班摸魚也不再怕被人發現!」

辦公室囚犯與獄卒的鬥爭,比心機比財力也比科技。統治者的技術與日遽增,被統治者的小心眼隨之進化。猶如適應深海洞窟眼力無用的盲眼魚、盲眼燕。

傅柯指陳「監獄誕生的目的在於改造個人……監獄和學校、兵營、醫院同樣地被發展成一種完善而精密的工具。」規範化、規訓化以及支配的強化,按著尼采的規矩則是一培訓出一群「盲從的人」(Herden-Menschen),這種培訓無孔不入。執政者巧妙運地用此種權力「秘笈」,建造一般民眾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框架。

框架之下,辦公室之內。獄卒與囚犯的鬥爭。繼續。

漫步資本主義大街一101與白粉蝶

SUNNY大小姐

2007年世界第一高的摩天大樓旁(也就是說2008年極有可能淪為第二),住著一群白粉蝶一南島最平凡易見的昆蟲。親戚們出沒於山煙水湄之畔,這一族翅膀小又不起眼的飛蟲,不挑不揀安居城市煙塵。是的,一族白粉蝶們的家鄉在101台北陽具對角,植著香蕉樹、茼蒿與大白蘿蔔的簡陋菜園子裡。日日,蝶族行其魔魅巫術,救贖南島島人。

紐約世貿雙子星死於人類衝突愚昧前,最美的豔遇是哈德遜河灣畔,迎風滑行的直排輪客,人人手持熱燙甜濃甜甜圈,甜爛不悔;帝國大廈風華則是,一幕幕好萊塢造夢傳說,登高尋夢的洋女傻B;而我們的,無可逃避的,醜且美的台北101,不可思議之遭遇,定定是這一族低飛不迴的白粉蝶。昭告了南島福爾摩沙千山萬蝶身世,述說著北城不遠農村歷史。

101對面,菜園子之上,是我日日作息之處,一處膽妄虛華的空中之城、玻璃城堡,不遠處未動工豪宅的樣品屋、接待中心、賣房子的假房子。

陽光舞進斥資千萬搭出來的空空之屋,自顧自地蹺腳要茶喝。

我的身子被關在華麗玻璃棺中,夢遊之女,不合時宜的闖入者。世人仰首膜拜富裕豪奢的巨大自尊一101大樓,亢奮自豪,地主們手持計算機指尖飛躍,彷彿豐收的市場小販。夢遊者的目光向下墜落,凝視腳下這一方綠意綿綿、綠中滋生的點點白蝶。

猶太哲人班雅明的新天使向後看著歷史,目光慌亂悲敏,然而進步的風暴卻將他吹向未來…我的老好人同事們嫌惡的嘴角下挫,抱怨租金數十萬的黃金玻璃屋下,竟是一片凌亂莫名老婦人帶著流浪狗、安全帽蹲伏種菜之處。

「靠!這多醜阿!客人往下看多沒質感,信義路黃金門牌ㄟ,妳不要看綠綠的很好看,晚上還有流浪狗跑來睡耶!」(幹!不然是要那坐著BMW豔紅跑車的貴小姐、二夫人大客戶來睡嗎?牠們又沒有礙著你!有錢買得起八十萬一坪的客人,鼻子朝天看101都來不及,怎會低頭看狗子們!)

聽說,這塊被好事者名為「台北桃花源」的菜園子,有一百多個地主,祖先蹺辮子時北城猶然荒地處處,信義計畫區連譜都沒有,傳個幾代下來,子孫綿延,地主也就瓜藤散漫。幾個口袋深、老謀深算的土地掮客都吃了個大虧,白花了一年半載的功夫,妄想整合土地、發大財,卻栽在這一落流落東西南北,不團結不成材的黃金地主身上。(傳說有人陪了地主吃小攤啃魯味耗了幾久,才氣呼呼的發現,光他這房,孫子就有一十八個呢!哪應酬得起!)

唉喲!這養出來的白蘿蔔燉湯可好?我心想。信義路的廢氣還不夠嗎?汽車的廢氣,恐怕,還沒人來的多吧!